从戏剧冲突的再现论毛古斯的艺术属性

从戏剧冲突的再现论毛古斯的艺术属性

吴秀芳

吉首大学师范学院 吉首市 416000

【内容提要】 自发现毛古斯艺术以来，学界对其艺术属性一直存在着激烈的争论，有说其该为原始戏剧，也有说其该为原始舞蹈。这里，我们将紧紧抓住毛古斯对社会矛盾冲突的再现性特点，从毛古斯自身表演过程中选取证据，证明毛古斯应该归属于原始戏剧这一艺术类型。

【关键词】 毛古斯 戏剧冲突 冲突的表现 冲突的再现 艺术属性

自从湘西土家族原始的毛古斯艺术第一次被学者们发现以来，有关毛古斯的艺术属性问题，就一直存在着激烈的争论。有的学者认为它是原始舞蹈，是舞蹈的活化石；有的学者则认为，毛古斯应该是戏剧的源头，是原始戏剧艺术。争论双方似乎都有自己的理由。毛古斯的艺术属性到底是什么呢？这应该是一个重要的问题。如果我们连毛古斯的艺术属性都弄缺乏科学的认识，就很难对毛古斯展开更加深入的研究。本文将通过毛古斯表演对戏剧冲突的再现性展示这一角度切入，在毛古斯艺术属性的讨论中，进行一番认真的探索，并拿出充足的证据来证实自己的看法。

一、冲突：在戏剧与舞蹈之间

戏剧与舞蹈虽然分属不同的艺术门类，但是，这两门艺术之间确实存在着许多共同的艺术特性，尤其是戏剧原本就是从原始舞蹈的基础上逐渐形成的，因此，无论是原始戏剧还是现代戏剧，都具有很多的舞蹈因素，致使人们有时候很难将它们截然分开。

首先，戏剧与舞蹈都属于表演性艺术，动作性成为它们共同的艺术特征。戏剧表演依赖于演员的表演动作，舞蹈也同样如此，也是通过优美的舞蹈动作来表现人物的思想感情，表现社会生活的。在动作性方面，我们可以说戏剧中确实包含着舞蹈的因素，尤其是舞蹈剧，更让人弄不清它到底是戏剧还是舞蹈。其次，作为表演艺术的戏剧和舞蹈，都有着抒情性的一面。舞蹈是人类内心激情的外化，舞蹈的肢体语言总是带有强烈的情感因素。戏剧也具有强烈的抒情性。在戏剧表演中，不仅演员自身充满着激情，而且戏剧通过演员的表演也能引发观众内心的激情。再次，戏剧与舞蹈都属于造型艺术，无论是戏剧还是舞蹈，都需要在舞台上造型，通过不同的造型来实现其艺术目的。除此之外，戏剧与舞蹈还具有相同的综合性和节奏性的特征。由此可见，戏剧与舞蹈确实有着紧密的联系。戏剧中经常有舞蹈因素，舞蹈中也可能渗透进戏剧因素，尤其是原始时期的戏剧与舞蹈，更是有着很多的相似之处。不过，二者之间仍然是有着区别的，而且这种区别普遍性地存在。具体来说，就是“戏剧冲突”和戏剧冲突的展示形式上，二者存在的差异是非常明显的。

我们认为，戏剧离不开冲突，没有戏剧冲突，就不能成其为戏剧艺术。我国戏剧理论家谭霈生先生曾说：“在动作中实现冲突，使各种社会矛盾在舞台上得以直观的体现，这正是正确理解‘戏剧冲突’这一概念的基本问题。不如此，就不能说是真正的‘戏剧冲突’。”在现代戏剧理论家们思想意识中，戏剧冲突已经成为戏剧艺术的重要特征。日本戏剧理论家河竹登志夫就这样说过：“‘劇’这个字眼是由‘虎’及表示利器的‘刂’复合而成的，表示两匹野兽或猛兽那样凶猛的对立双方龇牙格斗的情景。即相继表现出人类同其它事物——命运、神灵、境遇、他者、社会邪恶势力、潜藏在自身之中的相反的特性等——的矛盾和对立，一面互相交锋，一面不断地产生出种种行动，直至到达结局。”

舞蹈表演中，一般很少会出现冲突的环节，它在大多数情况下，是借助人的肢体动作、节奏、造型和面部表情，塑造艺术形象，表达思想感情。舞蹈艺术家总是侧重于矛盾冲突的抽象式的表现，即用某种模糊的、含蓄的、象征性的舞蹈语言和表现手段来加以展示，而绝非真实的再现戏剧冲突场景。由此，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初步结论：戏剧与舞蹈这两门艺术都涉及一定的社会生活的矛盾冲突，但是，舞蹈中的矛盾冲突较为少见，挖掘也不太深刻。同时，在展示矛盾冲突的方式上，舞蹈的展示强调抽象的艺术表现，而戏剧对矛盾冲突的展示则更强调其真实的再现。

在上述初步结论的基础上我们认为，湘西土家族原始的毛古斯表演它应该归属于原始戏剧，而不应该归属于原始舞蹈。原因就在于，它本身充满了社会矛盾冲突，同时，毛古斯在表现这种戏剧冲突的时候，从不加以抽象的表现，而总是采取一种真实的再现的方式，让观众充分感受社会的冲突，并为这些戏剧再现的冲突所吸引陶醉。

二、毛古斯再现人与自然的冲突场景

戏剧冲突概念的内容相当广泛，它包括人与自然的冲突、人与人的冲突、个体与集体的冲突、个体内心的矛盾冲突等等。在我们考察毛古斯表演过程中的戏剧冲突因素时，不可能面面俱到地将其所有的戏剧冲突因素全部展示出来，而只能从中选取有代表性的戏剧冲突因素来加以说明，而且，我们还将考察这些矛盾冲突呈现的艺术形式。

湘西自治州土家族的原始艺术毛古斯，整个表演过程无不浸透着浓厚的原始文化气息，在具体的表演中，演员们一个个草服荆冠，曲膝抖身，动作僵硬，且浑身前后摇晃，仿佛刚刚学会直立行走，步伐尚不稳健的样子。有时碎步进退，左右跳摆；有时摇头抖肩，姿态滑稽。纵然是演员们在舞台上的对白，也要极力做出说话困难，吐字不明的样子，以突出其原始古老。一句话，毛古斯的表演给人们的印象就是原始古拙。尽管如此，毛古斯也并不因为其自身的原始，就脱离其原始社会生活。它所反映的原始时期的现实生活中，同样有不少生活的冲突现象。在原始社会时期，人们现实生活中最突出的矛盾是人与自然之间的矛盾，而这种矛盾所表现出了的冲突既有事件性的冲突，但更多的则是某种环境性的冲突。

所谓环境性冲突，就是人与环境的冲突，自然作为人的生存环境，一方面既给人类提供生存发展的物资资料，但同时也因其自然条件的恶劣而成为人类生存的压力，甚至对人的生存形成某种无形的威胁。在毛古斯的表演内容中，有很多场景都真实的再现着这类人与自然的矛盾冲突。

龙山县坡脚土家人毛古斯的第一幕，展现的是一群毛古斯前往某地，准备从事农耕生产活动。其中有一段毛古斯与当地地主之间有这样一段对话，就集中反映出当时人的生存压力：

嘎梅嫁 老公公，你是从哪里来的?

拔步卡 我从撇蔽那里来的。

嘎梅嫁 你夜里睡在那里?

拔步卡 睡在岩洞里面。

嘎梅嫁 你吃什么呢?

拔步卡 吃棕树籽籽。

嘎梅嫁 你的棕树籽籽给我送几个不得?

拔步卡 什么棕树籽籽，棕树。我俩搞得翻椿椿了。

从这段对话来看，毛古斯尚处于原始社会时期，人们没有住房，没有自己的土地，生活十分艰苦。虽然其中也出现了“吃棕树籽籽”的描述，但是它实际上已经跨过原始的采集经济时代，进入到采集、渔猎与古老的农耕生产交互存在的时代。这种原始的农耕生产，其所得的收获自然是相当微薄的，也难以养活自己，他们还必须借助采集山野中的果实、块茎和渔猎生产的收获来补充食物，维持部落的生存。在这样的原始时代，寻找食物的压力常常是压倒一切的。人类的生存发展与食物的相对匮乏，就成了人与自然的主要矛盾之一。

在这种人与自然的矛盾冲突中，自然力量虽然不是有形地出现在人的对立面，与人直接形成冲突，但它却往往以饥饿、灾荒、疾病、虎豹虫蛇的意外伤害等不同形式出现，并且不断地威胁着人的生存，从而形成一种无形的冲突。

当然，在毛古斯表演内容中，还有狩猎、捕鱼等不同生产场景的再现。尤其是在狩猎场景中，人与自然的冲突则显得更为直接和尖锐。我们知道，狩猎生产中是充满危险的，潜藏于山林中的猛兽毒蛇，随时都有可能会伤害到狩猎者。所以，在表演狩猎活动之前，都会有梯玛巫师带领毛古斯们祭祀猎神的仪式。在这种祭祀仪式中，梯玛会乞求猎神、山神发挥自己的神力，努力福佑毛古斯们的生命安全。毛古斯们在祭祀仪式完毕后，就有狩猎分工，侦查的侦查，堵卡的堵卡，助威的助威，攻击的攻击，各负其责，最后将野兽围歼，大家这才扛起猎获的野兽，高兴地回到村寨中。这一幕狩猎表演也才算真正结束。

从上述列举的表演内容来看，毛古斯的内容中确实存在着比较醒目的戏剧冲突。尤其是狩猎场景的表演中，这种冲突更加突出。不仅祭祀仪式中包含着人与自然的尖锐冲突，就是在具体的狩猎场景中，人们的侦查野兽、追逐野兽、攻击野兽等戏剧动作中，都再现了原始社会时期人们的现实生活场景，也突出地表现了人与自然的尖锐冲突。同时，需要强调的一点就是，毛古斯中的这些冲突的展示都是一种活生生的生活场景，而根本不是什么艺术的抽象或隐喻性的表现。

三、毛古斯再现人与人之间的冲突

毛古斯表演中，还包含着比较醒目的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冲突，只是这种冲突相较于现代戏剧而言，它并非植根于人物性格的基础之上，而更多的是植根于深沉复杂的生存发展矛盾中。在原始时期，简单的生活物资的追求和人们生存繁衍的矛盾，在那时其实是最突出的矛盾。食物的缺乏，婚姻配偶对象的缺乏，是人与人之间矛盾形成的重要基础。

随着社会的进步，人类也从族内婚进入到族外婚阶段，血族之外寻找婚姻配偶，成为人们新的追求。但是，妇女在当时的社会集团中，同样是氏族群体的重要生产力和重要财产之一，外族人如果要在本族内寻找婚姻配偶，就得拿出相当数量的财物作为婚姻的交换物。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，不是所有的青年男子都拥有足够的财物用来进行婚姻交换的，而财物缺乏的青年人，也就意味着他不能寻找到自己的配偶。在这种情况下，家境贫寒而又身强力壮的青年人，在婚姻无望的时候，往往会凭着自身的力量，邀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，选择赤裸裸的“抢婚”形式，来完成自己的婚配。它从某种意义上说，也就是人与人社会矛盾冲突的一种形式。在土家族毛古斯表演中，就有专门的一场“抢亲”表演：

一群毛古斯在为首的老毛古斯的带领下，在山间走着，远远地看见前面有几个妇女在山间采集野果，于是，为首的老毛古斯就决定带领大家一同去抢婚。

老毛古斯 现在粮食丰收了，日子好过了，就应该要有一个婆娘了。

众毛古斯 你老人家说得对，我们应该要找个婆娘了。

毛古斯甲 我要婆娘，我们一起抢婆娘去！

众毛古斯 我也要婆娘！我也要婆娘！

老毛古斯 你们要婆娘，就快去抢得了。

众毛古斯 （兴奋地）好啊！抢婆娘去啰！

于是，一群毛古斯便迅速地冲向远处采集的女人，进行抢夺，最后将抢得的女人抬回家。这些毛古斯抢回姑娘后，还要举行婚姻仪式，而在这些仪式举行的过程中，毛古斯们还要表演争抢抬女子的木杠、争抢拜堂的资格、争抢入洞房的资格等等，场景十分热闹，把当时抢亲的过程较为完整地表现出来了。纵观整个抢亲表演过程，它让观众明白，在原始时期，湘西土家族地区确实存在着原始的抢婚风俗，而这种原始风俗所隐含的，就是当时先民们生活中的生存与繁衍的矛盾冲突。

除了这种生存繁衍的矛盾冲突之外，毛古斯表演中还有较为现代的欺骗与被骗所产生的冲突。一些学者认为，毛古斯中的骗子问题，应该出现于社会已进入到文明时期以后，属于社会发展中后期出现的社会矛盾。

综上所述，在湘西土家族原始的毛古斯表演中，确实充满着大量的戏剧冲突，而如此尖锐的社会矛盾，完全都是用活生生的生活场景真实的再现出来，而并非通过演员的肢体语言象征性的加以表现。其间出现的任何一种矛盾冲突，都能真实地再现于观众们的面前，让观众感同身受。除此之外，毛古斯表演过程中的人物角色的扮演、大量的戏剧对白的出现等，都已经超出原始舞蹈的纯肢体语言时期，而完全可以视为它已经从原始舞蹈阶段继续进化，而进入到原始戏剧阶段。总之，基于毛古斯艺术这种对大量社会矛盾冲突的真实再现性的分析，我们认为，湘西土家族原始的毛古斯表演，应该归属于原始的戏剧艺术，而不是归属于原始的舞蹈艺术。

参考文献

[1]谭霈生.论戏剧性[M]北京：北京大学出版社,1981年版，第58页.

[2]（日）河竹登志夫. 陈秋峰等译. 戏剧概论[M]北京：中国戏剧出版社，1983年版，第5页.

[3] 张子伟.湘西土家族毛古斯[M]长沙：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，2012年版，第103页. 第105页.

[4] 张伟权.茅古斯研究——土家族远古生存文化破译[M]武汉：崇文书局2008年版，第101页.

作者简介：吴秀芳，女，1979.1，湖南省吉首市，苗族，研究生，讲师，民族文化与教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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